作者:王廷瑋
漢娜·鄂蘭是一位著名的哲學家,師從海德格、胡賽爾和雅思培等大師。她在23歲時完成了博士論文,因為當時的歷史背景,她移民到了美國,並成為普林斯頓大學的第一位女性教授。她的著作《人的條件》是其最重要的哲學作品之一。《人的條件》這本書探討了人類在快速變化的科學和技術背景下,如何理解和保持自我。漢娜·鄂蘭認為,現代社會中的人們面臨著科學技術帶來的挑戰,這些挑戰使得人們無法用常識和語言來描述專業知識,從而成為專業知識的奴隸,被技術和機器所操控。她將人的條件分為勞動、工作和行動三個部分,並探討了這些條件如何對應人類活動的能力總和。
勞動、工作與行動的意義
為了更好地理解人類在現代社會中的處境,鄂蘭提出了勞動、工作和行動這三個概念,它們代表了人類活動的三個基本維度。
- 勞動:生命的必需品
勞動對應於生命本身,是人類為了滿足生物性需求而必須進行的活動,如種植食物、製作衣物等。勞動的重點在於持續的過程,而非最終的結果。在現代社會中,勞動從私領域轉移到了公共領域,但這種轉變並未帶來真正的解放,反而迫使人們更加臣服於生活所需。
工作不同於勞動,它創造了人類不自然的世界。工作對應於人類創造的持久性和耐久性物品,如建築、藝術品和工具等。這些物品使得人類的生活環境變得更加穩定和持久。工作是一種有目標的活動,重點在於完成一個具體的結果。工匠通過工作創造出各種事物,大多是使用的對象,擁有財產的耐久性和市場所需的價值。正當使用不會消失,其穩固性和堅固性使世界變得持久。耐久性不是絕對的,使用消耗耐久性,但耐久性讓世界事務相對獨立於製造和使用它們的人。
行動是最具多樣性的一種活動,通過與他人互動來實現,是純粹的人際連結。在古希臘,行動被定義為致力於公共事務的生活。那時,城邦包括了私人生活(家庭前政治的專制)和政治的生活(行動和言說說服)。而在現代,由於公共和私人的界限模糊,行動的意義已經改變。現代社會假設「無人」為社會唯一公益,用行為經濟學中的統計方法來衡量共同利益,社會用行為取代行動,假設人類僅是有行為的動物。
誕生和死亡、新生、不朽
人的條件對應人類活動的能力總和。人類的誕生和死亡、新生和不朽,是所有人類活動的基礎。這些基本條件影響了我們的勞動、工作和行動,並形成了我們對生活的基本理解。
「行動的生活」一詞
「行動的生活」這個詞語來自於亞里斯多德,他認為人類可以自由選擇三種生活方式:
- 縱情聲色犬馬:享受美的事物
- 獻身於城邦:通過卓越的行動創造出美
- 哲學家:通過沈思探索永恆的事物
隨著古代城邦的消失,「行動的生活」失去了原有的政治意義,而變成了對世界事務的所有主動投入。行動成為眾多世俗生活所需之一,唯一真正自由的地方剩下「沈思的生活」。
沈思與行動的對比
沈思相對於行動的優越性在於人們相信,沒有什麼可以在美和真理與自然世界相提並論。傳統上,「行動的生活」相對於「沈思的生活」,模糊了行動生活的種種區分和關聯。隨著馬克思和尼采翻轉品秩位階的改變,現代社會翻轉或傳統位階都假設人的活動有相同的人性成見。
永恆與不朽
在希臘,人的必朽相對於諸神的不朽。必朽者通過創造事物達到不朽。蘇格拉底在著書立說時注重永恆留下的軌跡,而非永恆本身。行動的生活才是永恆。柏拉圖的洞穴寓言中,離開洞穴為政治死亡,尋找永恆體驗。亞里斯多德則認為,沈思才是不朽,因為城邦會毀滅。
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
人被認為是社會或政治的動物。人類活動的條件是群居的。然而,勞動的動物不需要其他人。工作會失去人類的特質,而行動才是人獨享的特權,完全依賴於他人恆常存在。
希臘城邦興起時,私人生活(家庭前政治的專制)和政治的生活(行動和言說說服)形成了明確的界限。而近代社會既非公領域與私領域,生計維持在私人家政組織中,政治自由僅存於政治領域。
城邦和家政
在古代城邦,政治是地位平等的人的活動,家政則是絕對不平等的。近代社會有別於古代,政治只是社會的一種功能。社會、家政或經濟活動上升到政治領域,形成現代社會的獨特結構。
中世紀將所有人類活動都劃歸到私領域。政治思想只關心俗世領域,因此不知勇氣與政治美德為最重要的政治態度。踏入政治需要出生入死的準備,勇氣為至高無上的政治美德。家政的人才會關注自己的生活和生存,公民免於勞動和工作,不再侷限於生物性的生命歷程。
社會領域的興起
社會的興起模糊了公共和私人的界限。私有性暗示「缺如」,即缺乏人性中最高部分。現代個人主義使得私領域更加豐富。盧梭與浪漫主義者以探索私密性作為社會的反叛,反對社會水平化與從眾心態。
古代家天下獨裁在社會轉為無人統治,經濟學假設「無人」為社會唯一公益。無人統治並非沒有統治,某種情況下是最殘酷、暴虐的政治。
大眾社會的興起將各式團體同化為社會。近代世界社會征服公共領域,區分和差異成為私底下事。現代平等與古代等不同,行為取代行動。現代地位平等意味地位相同,古代公共領域意味爭勝、永遠做最好的。
經濟學假設人的行為一致,利用統計方法。人口越多、社會性越高,專制獨裁性越強。人數越多、表現越穩定,事件失去其重要性,失去闡明歷史能力,完全沈浸於日常瑣事。
自由主義經濟學家假設社會整體有一共同利益,「看不見的手」引導衝突與利益和諧。馬克思推論「人的社會化」自動產生所有利益的一種和諧。共產主義社會源自民族家世務的現實世界,對應假設只有利益科學幻想。
社會以行為取代行動,假設人為只有行為的動物。「行為科學」崛起意謂大眾社會吞沒所有階層,「社會行為」成為所有生活標準。
勞動受制於生命性格
勞動的動物被逐出世界,囚禁在自己身體的私有性裡。奴役般的勞動成為勞動階級的社會條件,所有的生活都是勞役。古代勞役負擔家政的消費,而不是為整個社會生產。古代城邦為消費中心,中世紀城市為生產中心。擺脫勞動和痛苦將使人生命喪失快樂,擺脫生氣與活力。
世界的實在性優於凡人的恆久性與耐久性。工具為工作的產物。器具和工具改變勞動的迫切性但無法改變其必要性。「工匠人」是世界的製造者,他們的理想是創造恆久性、穩定性和耐久性的物品。
消費者的社會
在消費者的社會中,所有人都降格為了謀生。從謀生的觀點,所有和勞動無關的都成為嗜好。勞動的解放不會帶來自由,反而迫使人臣服於生活所需。馬克思認為,勞動中解放就是從生活所需解放,從消費解放,正是人類生活的條件。
自動化的風險不在於機械化,而在於它加劇了生活的過程。自動化不會改變生活的主要性格,而是將理想的目標變成財富的增加。這些目標實際上早已存在,但一旦實現,就會失去魅力,變得像愚人節的快樂一樣短暫。
馬克思認為,休閒最終會將人從生計解放出來,使勞動的生物有生產力為機械主義哲學的幻想。然而,假設勞動力不會消失,實際上多出來的時間只會花在消費上。近代世界中,勞動的動物佔據公共領域,公共領域成為展現私人活動的地方。
社會普遍的不幸福
社會普遍的不幸福意味著沒有足夠的勞動來滿足社會的需求。只有「勞動的動物」才會要求幸福。生活變得越不費力,越難以找到意義。當痛苦和辛勞難以察覺時,社會也無法認識到自身的徒勞無功。
經濟變為揮霍的經濟。生活變得越不費力,越加難以意義生計促迫。痛苦和辛勞難以察覺時,社會再也無法認識到自身的徒勞無功。
行動的無限性和不可預測性
行動的無限性來自於建立關係的巨大能力。國家設定限制以防範行動的無限性。行動的第二性格是內在的不可預測性,行動的結果只有在結局才能彰顯意義。
行動和言說中的人類多樣性是行動和言說的基本條件。人的特異性通過言說和行動表現出來,奠基於人的主動性。藉由語詞和行為,人們嵌進人類社會,行為者在行動中被揭露,行動才不會喪失其特有性格。
寬恕和承諾的力量
行動的不可逆性和不可預測性的解決之道來自自身的潛能之一,即寬恕和承諾。寬恕和承諾是行動中的核心力量,能夠使人類社會保持穩定和持久。
行動的災難來自於人的多元性,但行動的歷程性格排除勞動和行動力轉向探索自然。自然科學成為唯一關於歷程的科學,生產過程被最終產物吸收,行動歷程不會被個別行為耗盡,還會持續擴大。
行動的不可逆性意味著行動過程中無法回頭,寬恕的力量可以緩解這一點。行動者在行動中無法預測未來,但承諾的力量可以提供穩定性和安全感。
權力和顯露的空間
唯有行動和言說未分家,才能創造新的實在,權力才能實踐。權力維繫著公領域的存在,其要素是人民的同舟共濟。能取代權力的是武力,專制者孤立臣民,抵觸多元性的基本人性條件。
行動者通過言說和行動揭示自我,但不知道自己。行動到盡頭才能被認知,人類的本質不是人性或特質,而是通過訴說的故事體現。對人而言,有他人在場,世界對所有人開顯,人才具有實在性。
行動的歷程性格
假如排除勞動,工作以勞動模式進行。假如排除行動,行動力轉向探索自然:自然科學於是成為唯一關於歷程的科學,生產過程被最終產物吸收。而行動歷程不會被個別行為耗盡,還會持續擴大。行動的不可逆性和不可預測性意味著行動過程中無法回頭,但寬恕的力量可以緩解這一點。行動者在行動中無法預測未來,但承諾的力量可以提供穩定性和安全感。行動的結果只有在結局才能彰顯意義,製造故事的並非行動者,行動者無法說明自身意義。
結論
漢娜·鄂蘭在《人的條件》中深入探討了勞動、工作和行動的區別,並分析了現代社會中的孤獨和變遷。隨著我們進入快速而深刻的人工智能時代轉型,人類社會的結構也正在發生劇變,類似於
《二十一世紀資本論》中描述的資本結構朝向多樣性發展。人的條件也將隨著這些社會結構的變遷而改變。如何在生活中平衡勞動、工作和行動三者的比例,重新尋回人類存在的意義,並在這個新時代中重新定義《人的條件》,這是未來每個人都需要面對的重要抉擇。理解並適應這些變化,將是我們迎接未來挑戰的關鍵。
Insight
- 「工匠人」製造工具幫助「勞動的生物」從生命歷程解放。
- 「工匠人」的無意義困境由「行動和言說」解放。
- 「行動」的不可逆性和不可預測性的解決之道來自自身種種潛能之一。寬恕,承諾和履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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